四月的杭州,較其它時節(jié)來得大不相同。沿北山路緩緩而行, 但見道路兩旁密植法國梧桐。 當此時節(jié),桐花落盡,漫天都是細密如雨的梧桐花絮。這些花絮好似調皮的孩子,一會兒停在人的眼瞼,一會兒停在人的耳畔,一會兒又停在人的鼻孔前面。 “阿嚏”一聲響,它們又落入了人的喉嚨里,讓過路的行人不約而同地咳嗽起來。
早上八九點鐘,正是上班的高峰時段,路上行走的有不拘小節(jié)的粗獷漢子,也有十分注重形象的端莊女子。然而再怎么注重形象, 在梧桐花絮的搗蛋之下, 最終也是丟盔棄甲, 失了“雅相” 。有許多意念堅定的人,初時尚能勉強忍耐,到后來,也就隨了大流,一個接著一個,一聲連著一聲……如果這噴嚏也有名字,或許可以稱之為“桐花嚏”吧。
在人們舊有的印象里,桐花是時令交替的象征,桐花落了,也就意味著春將去了夏將至了。宋人方回有詩云 : “等閑春過三分二,憑仗桐花報與知。 ”作為春夏遞變之際的植物,桐花當真是開也爛漫,落也繽紛,它就像是大學畢業(yè)前的那場別離,讓人在許多年以后仍會不自覺地想起。君問桐花何處去?桐花不語,只在夏草茵茵處。
桐花無疑是好看的,花絮卻甚是煩人。它們毛絨絨的,像細雨,但似乎比雨要輕,雨傘擋不住,雨衣遮不住。桐花落時,總會惹來幾多的嗔怨,人們紛紛抱怨那么好看的東西怎么會那么地惹人討厭。然而,當梧桐花絮邂逅了詩人,則會產生許多神奇的化學反應。
唐時有兩個詩人,并稱“元白” ,在他們的詩作里,桐花是很有意思的意象, 兩人詩歌唱酬, 互相勉勵, 一個說“微月照桐花,月微花漠漠……我在山館中,滿地桐花落。 ”另一個則說“夜深作書畢,山月向西斜。月下何所有,一樹紫桐花。桐花半落時, 復道正相思。殷勤書背后, 兼寄桐花詩。 ”此間的桐花落也罷,半落也罷,都是詩人友誼的見證。
到了宋代,又有一個叫周邦彥的詞人,因想念東園里曾經住著的“她” , 舊地重游時, 睹物思人, 留下了“桐花半畝,靜鎖一庭愁雨”的佳句,看那桐花落去,雨也添了愁緒,一瞬間將景致都作了情話。而在唐與宋之間、之前、之后,更有數(shù)不清的文人墨客,為桐花寫過詩,畫過畫,由此足見桐花的魅力。
對于食客來說,桐花不僅可以入詩入畫,還能入菜。桐花落在廚子手里,自有一番好味道,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桐花蒸菜。桐花蒸菜的做法并不復雜, 只需將桐花的莖摘去,用水浸泡片刻,放在淘籮里瀝干后,放上鹽、五香粉等調料,均勻地抹上面粉,然后便可放入蒸籠了。當桐花在蒸籠里蒸著的時候,我們也不能閑著,搗蒜成蓉,撒上些許辣椒末,將熱油澆于其上,喜食醋的人可以依照個人口味適量地放一些醋上去。約摸一刻鐘后,自蒸籠里端出菜來,撒上蔥花,蘸著預先調好的醬料吃, 甚是美味。 而就藥理來講, 桐花味甘,性微寒,有清熱、解毒、疏風、明目益肝、散濕除痹、開郁解燥等療效,算得上一劑良藥。
遺憾的是, 口水流了三千尺, 驀然回首, 才發(fā)現(xiàn)桐花落盡,春已去遠,于是肚子里只剩下些許懷念,期待來年。另有幾個相熟的人對著漫天飛舞的梧桐花絮互相調侃 : 若是這些花絮就此在喉嚨里扎下了根,若干年后,人是否也會變成一棵梧桐樹?雖發(fā)疑問,但不待解答,含笑之間,眾人已得歡喜。